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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春宫周旖锦魏璇

救救小羊 著

女频言情连载

”周旖锦嘴角带着浅笑:“是本宫疏忽了,瑶妃身子骨不年轻了,遭不住折腾。”瑶妃愤愤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突然话音一转:“不过半月便是选秀,后宫里从来不缺新人,嫔妾还盼望着,此番选秀能有人为皇家绵延子嗣,才是最好。”“只是怕瑶妃娘娘容不下,落得同萧美人一样下场,实在可惜。”那场落胎药事件,魏景决意保住文婕妤,只得不了了之,宫女是在储秀宫投的毒,瑶妃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瑶妃心里愤懑不已,她以为魏景包庇周旖锦,她应该夹着尾巴做人才是,如今却还要提这事来气她,实在太过嚣张,不由得一拍桌,愤怒道:“你——”不过几句话便剑拔弩张,当即有嫔妃来劝,场面堪堪镇静了些。周旖锦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挥手吩咐下人道:“对了,文婕妤前些日子送给本...

主角:周旖锦魏璇   更新:2025-05-08 01: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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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周旖锦魏璇的女频言情小说《厌春宫周旖锦魏璇》,由网络作家“救救小羊”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周旖锦嘴角带着浅笑:“是本宫疏忽了,瑶妃身子骨不年轻了,遭不住折腾。”瑶妃愤愤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突然话音一转:“不过半月便是选秀,后宫里从来不缺新人,嫔妾还盼望着,此番选秀能有人为皇家绵延子嗣,才是最好。”“只是怕瑶妃娘娘容不下,落得同萧美人一样下场,实在可惜。”那场落胎药事件,魏景决意保住文婕妤,只得不了了之,宫女是在储秀宫投的毒,瑶妃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瑶妃心里愤懑不已,她以为魏景包庇周旖锦,她应该夹着尾巴做人才是,如今却还要提这事来气她,实在太过嚣张,不由得一拍桌,愤怒道:“你——”不过几句话便剑拔弩张,当即有嫔妃来劝,场面堪堪镇静了些。周旖锦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挥手吩咐下人道:“对了,文婕妤前些日子送给本...

《厌春宫周旖锦魏璇》精彩片段




周旖锦嘴角带着浅笑:“是本宫疏忽了,瑶妃身子骨不年轻了,遭不住折腾。”

瑶妃愤愤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突然话音一转:“不过半月便是选秀,后宫里从来不缺新人,嫔妾还盼望着,此番选秀能有人为皇家绵延子嗣,才是最好。”

“只是怕瑶妃娘娘容不下,落得同萧美人一样下场,实在可惜。”

那场落胎药事件,魏景决意保住文婕妤,只得不了了之,宫女是在储秀宫投的毒,瑶妃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瑶妃心里愤懑不已,她以为魏景包庇周旖锦,她应该夹着尾巴做人才是,如今却还要提这事来气她,实在太过嚣张,不由得一拍桌,愤怒道:“你——”

不过几句话便剑拔弩张,当即有嫔妃来劝,场面堪堪镇静了些。

周旖锦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挥手吩咐下人道:“对了,文婕妤前些日子送给本宫一些糕点,本宫瞧着是新花样,便留下来一些,与众位姐妹们同享。”

文婕妤与她交好,后宫无人不知,谁也没起疑心,只有几个人觉得文婕妤攀宠权贵,向她投去不屑的目光。

“一点心意罢了……”文婕妤讪笑,不安地掐着手绢,面色发青。她怎么还没吃完,竟留下来在这众人面前分享?

周旖锦率先吃了几块,又聊起马球会的事宜来,年纪小的嫔妃跃跃欲试,渐渐场面又热闹起来了。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日头已升上来了,凤栖宫里太暖,众人都觉得有些困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忽然,上座周旖锦的身形晃了晃。

“贵妃娘娘?”

离得近的几个妃嫔霎时已经站了起来,周旖锦眼睛紧闭,面色惨白,忽然毫无预兆地直直地向前栽倒。

前排的妃嫔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接住,心中惶恐不已,大喊道:“不好了,淑贵妃晕倒了!”

霎时间,满座如热锅上的蚂蚁,沸腾了起来。

谁这么大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谋害贵妃?

“快将淑贵妃扶到床上去。”荣妃显然镇定的多,安抚了几个吓得要哭的妃嫔,吩咐宫人急急唤了太医来。

荣妃又嘱咐道:“等皇上下朝,务必知会一声。”

“你没事吧?”瑶妃反倒一副漠不关己的样子,坐在椅子上玩着护甲上的金丝,忽然瞥见人群中吓得魂不守舍的文婕妤。

文婕妤忽然被一吓,声音都有些颤抖,忙找补道:“嫔妾、嫔妾只是太担忧贵妃娘娘了。”

瑶妃方一挑眉,外面就传唤说太医到了。

凤栖宫离太后住的寿康宫不远,事发之时,刘太医正给太后把脉,听说这事,匆匆忙忙便提着药箱子赶过来了。

这太医早被周旖锦买通,走上前来,试探地把了个脉,便抬头问道:“娘娘最近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荣妃微微皱眉,问道:“这是……”

“依臣看,此乃食物中毒之征兆。”刘太医缓缓说道。


周旖锦将郑晚洇留下来与她一起用午膳。

郑晚洇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二人年龄又相仿,不到半日便逗得周旖锦连连发笑,若非碍于大家闺秀的礼教束缚,多半要与她闹成一团。

周旖锦许久没与人畅聊过,二人似有说不完的话。

她咬着嘴里的狮子头,遥想入宫以来,身边的姐妹就只剩文婕妤一个坏心眼的,后宫那些女人,不是怕她,便是讨厌她,她起初倒是想与张才人交好,奈何年龄差距太大,终究也是不冷不热的。

郑晚洇像是看穿她似的,劝道:“姐姐,闷在宫里也太无聊了,不知何时能出宫走走,我这样冒失地入宫,祖父在家里一定很想我。”

闻言,周旖锦倒是思索起来,犹豫片刻:“最近的一次机会,只能是冬至日左右的隆师礼了。”

齐国崇尚文墨,注重渊源,民间一直有冬至隆师礼的风尚,简而言之,便是不忘根本,去探望自己的恩师。

周旖锦出自文官大家,自然请的是齐国最学富五车的夫子,那夫子满腹经纶,自从周府离去后,便被皇上请去国子监,亲自教授四、五皇子和一些官宦子弟了。

记得刚入宫那年,魏景也曾问过她要不要出宫,但她满心沉醉在魏景给她编造的幻梦中,郎情妾意,自然是不愿出宫。

现在想来,那时她时说留在宫中,想必魏景心中不知道有多难受吧?

郑晚洇托着腮,有些忧伤:“那我们便趁着隆师礼出宫玩去吧!可惜还有大半月呀……”

新人入宫想家是难免,当年周旖锦入宫时还偷偷哭了好几个晚上,正想安慰她,忽然感觉鼻尖一酸,蓦地打了个喷嚏。

正入冬的时节,周旖锦本身体质不差,只是畏寒,可经过前阵子又落水又下毒的折腾,她也有些遭不住。

苏新柔眼疾手快,吩咐道:“快将窗户关上,娘娘注意保暖。”

桃红将温热的手炉递上来,周旖锦才想起昨夜那个有些凉了的汤泉,不由得略微皱眉。

这个时节若染上风寒,想必几碗苦汤药是少不了。

桃红递完手炉,脸色有些郁闷,瞥了一眼一旁站着的苏新柔。

她方才并未注意周旖锦的动静,正盯着一边鱼缸里的几条金鱼发呆,苏新柔还真是反应快,上赶着喊一嗓子邀功。

郑晚洇帮周旖锦理了理颈边的毛领,二人都没注意到桃红眼里的些许怨气。

不一会,忽然有个小太监上来通传:“娘娘,方才胡美人求见娘娘,听闻郑婕妤在,便道不打扰娘娘,给了奴才这个。”

那东西递上来,是个被绢布包着的小荷包,上边绣了一朵金灿灿的重瓣金光菊,走针紧密,栩栩如生,想来是为了报答周旖锦选秀那日的相助之恩。

胡怀潆昨夜侍寝,今日又早早来凤栖宫请安,这样短时间做出此等精美的荷包,可见也是用了心。

周旖锦看着喜爱,便收起来。

胡怀潆倒是聪明玲珑,知道她能拿出的怎样的宝贝恐怕都入不了她的眼,便以此荷包聊表心意。

“胡美人倒是知恩图报之人,”郑晚洇也听说了昨日那事,有些疑惑:“不过她为何不肯进来,是不愿见我吗?”

“妹妹多虑了,”周旖锦思索片刻,宽慰道:“胡美人出身不高,我从前见她,她是十分谨慎,心思细腻之人,恐怕多半是真怕打扰了你我,才不进来的。”

“原是如此。”郑晚洇点点头,似乎懂了。

岁末将至,日子也终于平静下来了。

魏景连着几天都去了胡美人那里,流水一样的金银珠宝送进去。

皇宫内的人最是会见风使舵,一个个都上赶着巴结胡美人,本是门庭冷落的翠微宫倏地热闹了起来。

郑晚洇倒是十分无所谓,隔三差五便来凤栖宫跑一趟,但陈氏却愈发坐不住。

皇上的宠幸没来,周旖锦罚她的板子却来了。

从小身娇体弱养在深闺的小姐能经得起什么摧残,即使花了重金贿赂行刑的宦官,两板子下去便也哭爹喊娘。

胡怀潆的到来,仿佛在后宫平静表象中丢下的一枚石子,漾开层层涟漪。

魏景当朝以来,虽朝纲不振,但也绝非昏君,选秀之前,后宫里最受宠的就是周旖锦,但他也只会每个月来看望她两三回,后宫里更有甚者,几年都没见过魏景一面。

周旖锦果真是染了风寒,虽只是咳嗽两声,喝一堆苦药,但却特意遣人知会了魏景一声。

魏景那时正在胡美人宫里花天酒地,自然是没空看她,过两日周旖锦病好了,又揍了陈氏一顿,心情正好,便派人同魏景说自己思念恩师,想同郑婕妤一并出宫探望。

魏景接连几日宠幸胡美人,心里已经是惴惴不安,以为周旖锦吃醋,连惩罚陈氏一事都未计较,忙不迭放她出宫散心。

到了日子,一大早天才蒙蒙亮,郑晚洇就忍不住来叩凤栖宫的门,二人乘着清晨便徐徐出发了。

国子监的陈太傅住在皇城脚下的别院,他如今已五十有余,桃李满天下,门下的弟子绵延不绝的马车几乎堵住了整条巷子。

郑晚洇听闻陈太傅之名久矣,随着周旖锦一同去拜见。宫中女眷本是非特例不得出宫,因此她二人都打扮得朴素,并未张扬。

一个侍女走上来:“两位娘娘跟奴婢走罢。”

周旖锦递了拜帖,不过半柱香便被请了进去。

绕过庭院,在一间粉墙环护,绿柳周垂的房间内等了片刻,陈太傅便匆匆来了。

陈太傅是个个子不高的小老头,虽是饱读诗书的名儒,但脾气和蔼,笑起来眼角鱼尾纹堆叠。

陈太傅请了安,周旖锦亦向他回弟子礼,接着向桃红挥挥手,她忙捧着一个精美的梨花木盒上前。

周旖锦打开木盒,里边是一块精美的芙蓉玉,通体晶莹,阳光照射在上面,隐隐波光流转:“本宫许久未见陈太傅,略表心意。”

周家向来崇玉,祖业丰厚,除了向皇帝进贡之物,齐国最珍贵的藏玉几乎都在周家的库房。

“周家的玉,老夫可万万受不住啊!”陈太傅有些受宠若惊,推诿几下,方仔细收好。

几人寒暄一会儿,郑晚洇便福了福道:“妹妹不叨扰姐姐与陈太傅,先行告退。”

下人们也纷纷随郑晚洇退下,屋内只有陈太傅和周旖锦二人,他便拉着周旖锦坐下,缓缓问道:“娘娘在宫里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

周旖锦沉默了片刻:“多谢陈太傅挂念,本宫很好。”

自打她入宫以来,众说纷纭的流言几乎就未曾停息过。

宫里人人说她心狠手辣,宫外的谣言便更失真了,有的传言说她恶毒善妒,亦有说她妖魅惑主的。

陈太傅微叹了口气,他亲自教导周旖锦数年,她的人品才识他心里再了解不过,周家开国以来便是百年清流,周旖锦还是周家女儿里头一个如此声名狼藉的。

“宫里头本就不太平,老夫教导几位皇子,宫里的娘娘也见过几面,想来与你并不是很好相与的——另外,外头那些话,娘娘也不要放在心里。”

陈太傅想劝她两句,又顾及着皇家颜面,因而说的委婉。

“本宫记住了。”周旖锦蓦的眼眶有些酸热。

入宫这三年来,好像人人都敬她畏她,却从没人关心过她这样小的年纪身居高位,背后所要承受的一切。

陈太傅并未深谈,转而又问道:“娘娘最近可见过家中的庶弟?”

周旖锦愣了片刻,问道:“老师是说安小娘生的周楠?”

“正是,”陈太傅声音有些沉,“周家的事,本不该叨扰娘娘,只是皇上登基以来整顿纲纪,他心思不在学业上,老身不便训导,还望娘娘提点一二,以免他误入歧途。”

陈太傅说话含蓄,但“整顿纲纪”几个字落在周旖锦心里,不免了然,顿时觉得十分沉重。

她想起上次回周府,周楠提到在外面有些营生,不禁心生寒意,睫毛颤了颤,微微福身:“本宫会好好教导他,多谢陈太傅提点。”

陈太傅忙着应酬,二人并未相谈很久。

周旖锦走出门时天色如水般明朗,一只尾羽纤长的云雀探头探脑,轻巧地从草地上跳上一旁的灌木枝。

她半仰着头望向天,拢了拢身上月牙白的锦织琵琶襟小袄。

二人出行一切从简,周旖锦身边只跟了桃红一人,见周旖锦走出门,忙迎上去,问道:“娘娘,郑婕妤往那边去了,娘娘要去瞧瞧吗?”

周旖锦应下,二人不紧不慢往中庭走去。

陈太傅弟子众多,大多围绕在庭院附近,下至总角孩童嬉笑打闹,上至头发花白的老者谈经论道,皆成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走在其中,顿时感受到了被这一阵人间烟火所包裹的气息。

她边走着,自言自语道:“郑婕妤说的对,本宫留在宫里也是无趣,理应时常出宫瞧瞧民情,以佐戎辟。”

桃红领着周旖锦往里走,忽然听见附近一阵嘈杂喧闹,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

周旖锦起了兴致:“走,去看看。”

一走近,便看见郑婕妤一手叉着腰,在竹筒里取了一枚箭矢,站定片刻,箭矢落入壶中,引得周围人纷纷叫好。

桃红笑道:“奴婢就说郑婕妤怎得不见了,原是在这儿比投壶。”

场上还有另一女子,站在郑婕妤身侧,穿着打扮显然是名门望族模样,亦一同举起箭矢。

周旖锦抿了下唇,环顾四周,倒在人群中发现一熟面孔。

不远处,魏璇身穿浅青色深衣,绣着雅致棕竹的靛蓝滚边与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

他看着场上浅笑,眉眼微弯,与身侧一男子交谈甚欢。

少年人的身形瘦削,寒风徐来,薄薄的衣衫间出清瘦的身姿,倒显出十分文人墨客的风流韵致。

自上次那场失礼的相遇后,周旖锦再没见过他,虽知道他如今也在国子监读书,可忽然看见他,不免想起他那天微红的耳垂眼角。

她心里猛的跳了两下,立刻偏过头去。冷静下来,心底还是有几分细微的颤动。


周旖锦喜上眉梢,说道:“它浑身都是灰色,只有头上的绒毛雪白,不如就叫它小白吧!”

周旖锦顺势将笼子交在魏璇手中,他淡淡地笑了笑,似乎是想不明白她这种博览群书的女子怎会给小鸟起如此通俗的绰号。

“人们都说嘛,名字起的俗一点,好养活。”周旖锦垂眸,低声笑了笑,脸颊浮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有种少女的娇憨。

两人并肩而行,人声喧闹,魏璇拎着笼子缓步走着,心间忽然被某种柔软填满。

这满街熙熙攘攘的烟火气,落入耳畔,忽然有了那么几分与他相关。

他突然很想在这条街上,一直一直走下去,她只要陪在他身边就好了,他永远不敢奢望她,这条路也永远也不要停歇。

花车游街到了尾声,舞女们手腕上铃铛的响声已经渐远,周旖锦加快了脚步,说道:“我们都已经走远了,快回去找郑晚洇他们吧。”

突然,她脚上一沉,猛的低头看去,一张满是灰尘泥土的手扯住了她的绣花鞋,鞋尖璀璨的明珠都被拉歪了。

周旖锦心头一紧,下意识要逃,那地上衣衫褴褛的少年却突然开口:“小姐,求求你救救我……求求你……”

那少年明明是十几岁的年纪,却形容枯槁,不知多久没洗的头发沾满了灰尘,一缕缕搭在脸上。他说话的声音极微弱,一松开手,瞬间呕出一口血来,鲜艳的红色刺眼。

魏璇眸子一沉,上前两步他拉开,沉声道:“皇城之下,冤有头债有主,大可以去顺天府衙门申冤,何必纠缠我家小姐?”

虽然这样的称呼只是为了避免暴露身份,但“我家”一出口,他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颤了颤,手指攥成拳。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认出了少年的身份,一个油光满面的男人正滔滔不绝:“这不是那欠钱被追杀的小子吗!”

旁边人小声打断他:“他也是本分生意人,哪里来的欠钱,不过是……”

那人皱了皱眉,神色戚惶,不敢再说。

衣衫褴褛的少年使足力气爬起来,随即“咚咚”地给周旖锦磕了几个响头,说道:“苍天明鉴!我一家都是做本分生意的,清白做事,可他们仗势欺人,几次强抢生意便罢了,还抢了我家祖传的盐引,诬陷我们走私贩盐,我父母亲尽被逼死,他们以权压人,顺天府衙门不管不问,我……”

话没说完,他低下头,喉间一酸,心肺一阵绞痛,瞥头呕出一口鲜血。

围观的路人尽是不忍:“他家开国以来就是这一方的大户商人,难得的清白之家,从前一个公子哥儿沦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真是……”

“顺天府衙门都管不了,那是多大的权啊?”

“嘘!”这话瞬间被拦下。

周旖锦的心脏莫名猛跳了几下,她抬起头,忽然眼见酒楼里冲出来几个大汉,提着刀剑斧头,直冲这处而来。

方才抱不平那人见了,痛心疾首,跺着脚高呼道:“京城脚下,没王法了!”

这一句后,一旁的人群也纷纷静默下来。

周旖锦面色如霜,步子动了一下,拦在那少年前面,魏璇见状,也持剑上前。

为首拿着斧头的大汉满身酒气,醉醺醺走了两步,定睛一看,眼前一个如花似玉的娇娘子拦在路中央。

他霎时兴致大发,放下举着斧头的手,轻声细语道:“小娘子,爷的好事你甭管……从了爷吃香的喝辣的……”

“放肆!”魏璇脑海里一阵无名之火,霎时间剑已出鞘,横在周旖锦身前。

明晃晃的宝剑边缘尖利,削铁如泥,让那大汉酒醒了三分,愤怒地举起斧头,不屑道:“就凭你这副弱鸡一样的身板,也想挡爷的路?”

胆敢这样冒犯周旖锦,死十回八回都不为过。魏璇平日里晴朗的眸子添了几分阴暗,不愿与他过多纠缠,径自挥刀而下。

那大汉看着身材魁梧,却是个十成的绣花枕头。魏璇不愿当街见血,特意留了力,三两招下去,那大汉还是被打倒在地,身上留下许多淤青伤痕,疼的嗷嗷叫。

一旁的人群许多方才已见识过魏璇的身手,可还是不由得惊叹不已。

跟在大汉身后的几个小喽啰已经迅速跑回酒楼搬救兵,那大汉失了力气,脸陷在泥土里,动弹不得,只得用恶狠狠的语气盯着魏璇,眼中满是威胁。

“你知道我家公子是什么人吗,京城里还没人能得罪他……咳咳,你今日出一时风头,我家公子不会放过你!”

周旖锦冷眼看着他,忽的又瞥了一眼魏璇,声音庄重威严:“大胆,本小姐不会让任何人伤他。”

她说完,立刻垂下眼,面上虽波澜不惊,心底的小鹿却扑通扑通胡乱撞个不停。

都说了这样偏袒他的话,不论如何,他以后总会记自己一份情吧……

那大汉眼神里满是不屑,哑着声音道:“说出来你别害怕,我家公子是周家……”

他受了重伤,声音不大,只容面前几个人听见。可一瞬间,周旖锦的心脏像是被攥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没来得及细问,酒楼的门帘又被掀起来,几个打扮得体的公子哥儿走出来,旁边一溜小厮撑伞引路,好生气派,几人勾肩搭背,满身醉醺醺的酒气。

周旖锦抬起头,看清为首那人的面容,心底的火“呼”地冒了出来。

梦里周氏被抄家,父亲在街头众目睽睽之下被斩首的场景一遍遍在脑海中闪过。

她一直不解,父亲一届清流,与人为善,怎能被魏景拿捏住抄家灭门的把柄,原来是有人在背后……

周楠酩酊大醉,走起路来脚步踉跄,一把推开面前倒地的大汉,大声嚷嚷道:“谁敢拦本公子的好事?”

“啪”的一声脆响。

巴掌落在周楠面颊上,本是人声鼎沸的街道上霎时鸦雀无声。

“周楠!睁大眼睛看看我是谁!”

周旖锦用力咬着牙,掌心火辣辣的疼,气得手都颤抖。

陈太傅方才提醒她管束周楠,转眼就遇上。她与周楠虽不是一母同胞,但父母亲都是宽容治下,即便是一个不得宠的妾生的庶子,从小也锦衣玉食地供养着。

他从前说在外面有些营生,就是背着她,背着全家,仗势欺人,做这些勾当?

想起还远在边疆浴血奋战的大哥,周旖锦微闭上眼睛,压太阳穴突突猛跳,强抑着心底的愤怒。

周楠挨了一巴掌,眼神里的涣散逐渐消失,看清周旖锦面容时,浑身哆嗦了一下,几欲逃跑,但周围自己的人、街上的人围的水泄不通,根本是插翅难飞。

没了酒意壮胆,他只能面色铁青地愣在原处,小声嗫嚅道:“娘娘,我……我没有。”

周旖锦眸色暗沉,深深地凝视他片刻,偏过头,压着声音道:“你做的这些事,我会手书一封,递给父亲,你回去,自己向父母亲请罪。”

“我……”周楠的声音哽咽了一瞬,脚步向后退,踉跄两步,顾不得什么脸面,直接“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姐姐,我再也不敢了,求您不要同父母亲说……”

周家家风清廉,不止是几代鸿儒的传承,也依靠有些过于严苛的家法。

周大人在朝堂上雷厉风行,回到家也不祛威严,他们几个小时候犯了事,轻则跪祠堂,重则动家刑,即便是很少受罚的周旖锦,如今想起父亲那带着细刺、蘸水的宽板藤条,都不寒而栗。

以周楠犯事的程度,父亲知道后,不褪下一层皮肉,多半是走不出祠堂。

然而,面对周楠乞求的眼神,周旖锦却毫无怜悯的心思。

梦境里父亲被斩首后头颅被挂在午门上被众人唾弃的场景记忆犹新,而始作俑者却还想着这样轻轻一跪,便可以既往不咎。

“求饶的话,你同父亲去说吧。”周旖锦抿着唇,不顾周楠惨白脸色,一甩袖子,转身便愤愤离去。

方才几人凑在一块儿,说话的动静不大,围观的人群只知道周旖锦是能将周家纨绔二公子都震得跪地求饶的人物,顿时街上窸窸窣窣的动静少了许多,人们路过时,也会加快脚步绕着她走。

周旖锦并不在意众人的目光,寻了个偏僻木椅坐下,眼眸一沉,立即吩咐人将周楠做的事细细清查,并好生照料方才那挨打的男孩。

暮色将近,她有些沉默,百无聊赖似的拨弄这地上的小石子,袖口银丝小凤凰仿佛呼之欲出,缠绕的细线晃眼。

幸亏如今发现了这事,哪怕周楠从今以后一直恨她也罢,总归千万不要发生如梦里那般残酷的事情了。

“萧平他们来了。”魏璇看着不远处,继而唤她。他怔了怔,神色郁郁,正襟危坐,小声道:“娘娘,此事微臣定会守口如瓶。”

魏璇眸色浅,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他表情严肃的时候眼尾耷拉下来一点,收敛锋利,盈满单纯,活像一只急于表忠心的毛茸茸大型犬。

周旖锦并不怀疑他的承诺,微笑起来:“那便麻烦质子殿下了。”

她生的极美,含着一点笑意看人时,眸中波光粼粼,眼尾弯出一个细细的撩人心弦的勾,睫毛轻闪,一身素衣,恰似山中狡黠的白狐。

魏璇忙低头讨饶,克制地收回眼神:“微臣不敢。”

周旖锦起身,像是已经从方才的阴霾中走了出来,起身理了理衣裳,看见郑晚洇徐徐走来,又道:“走吧,宵禁之前该赶回宫了。”

郑晚洇瘪了瘪嘴,手里的糖葫芦也耷拉下来:“好吧……”

半晌,她才想起来:“喏,给姐姐带了一根。”

萧平和萧瑾互相看了两眼,虽时间尚早,但对周旖锦说的话,显然不敢置喙,因而都知礼地告辞。

周旖锦怀着心事,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身后跟着的魏璇,问道:“质子殿下今日也要回宫吗?”

魏璇愣了愣,说道:“正是,今日京城里人多混乱,可否容许微臣护送娘娘们回宫?”

他低声说着请求的话时,俊朗的容颜上平添了几分柔和,显得十分无害,又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

此次出行魏璇带了随从,大可自己回宫,本不必跟在她们身后,可不知是担心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的安危,还是想同她多走一会儿,因此脸红着说出这种话。

魏璇走在后面,大着胆子看周旖锦的侧脸,白皙光洁的脸颊被日光蒙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明明是举国上下都畏惧的女子,他却觉得从今往后,自己毕生的冒犯放肆,都要在她面前展现出来。


周旖锦一直攥着的手终于松开,安定了许多,看着魏景面上不易察觉的懊恼神色,不禁心血涌动。

但转眼,她脸色恢复了平静,凛声向那宫女问道:“你刻意下毒谋害皇嗣,背后是谁指使?”

那宫女嚎啕大哭的声音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抬头,眼神忽然瞟到人群中文婕妤狠厉的目光,吓得浑身战栗着抽噎。

她全家人的性命都在文婕妤手中,怎敢说出真相?

宫女一狠心,咬着牙:“奴婢……无人指使!”

周旖锦冷眸幽深,缓缓扫过她面容:“你若不说真话,便是欺君之罪,待本宫查明真相,免不了株连九族。”

她站在高位,精致的面容上带着森森寒意,垂眸看过来,端的是威严万分,令人不敢直视。

周旖锦脸色冰冷,护甲轻轻叩着桌面:“不仅如此,本宫的跋扈名声,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到时候,你父母亲族是被凌迟还是剥皮,本宫也说不准。”

宫女听了这话,顿时脸色煞白,两股战战,浑身像弹棉花似的卸了力,“扑通”一声跌落在地上,嘴唇嗫嚅,就要供出答案。

文婕妤只觉得自己满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耳朵里嗡的一声,魂不附体,几欲尖叫,喉舌都干结住了。

“放肆!”

千钧一发之际,上座的魏景忽然出言打断。

周旖锦向来冷漠高傲,满后宫之中,她唯独亲近文婕妤,若这颗棋子丢了,日后他再想惩治周旖锦,恐怕难寻机会。

魏景抢在她前头,严厉说道:“你一个小小宫女,竟敢谋害皇嗣,还意欲嫁祸他人——来人,把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周旖锦看着魏景惺惺作态的模样,嘴唇张了张,话语梗塞在喉咙里,浑身如涉渊冰。

从前她对魏景一片痴心,竟从未发现枕边之人包藏祸心,甚至他竟已如此不忌惮,冤枉自己时要求彻查,事情败露又掩饰而过,众目睽睽之下,几乎将她当做三岁小儿戏耍。

转眼间,棍棒的响声和宫女的哀嚎传进屋里,周旖锦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空,倒退两步,有些踉跄地跌坐在椅子上。

数年的情意终是枉费,她身体止不住发冷,周遭喧哗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模糊,只听见自己的心里随着棍棒敲击声的音,发出撕心裂肺的闷响,血液轰隆隆流过去,再也没有一丝力气。

渐渐的,屋外声音小了。

周旖锦强撑着混乱的思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事已至此,她拗不过魏景,但也不能就这样咽下这个哑巴亏。

她眉眼一闪,顿时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面容,垂着眸说道:“皇上,臣妾险些被奸人毒害,实在惶恐不安,可否请皇上答应臣妾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魏景皱起眉。

周旖锦福了福身子:“臣妾想在凤栖宫单独立一个小厨房,掌管臣妾宫里的饮食,以免被人再从中暗害。”

她要求并不过分,前朝许多宠妃都有私立小厨房一举,一来是让亲信之人掌管饮食,二来聘请些得力的厨子,以精致美食来留住圣宠。

众嫔妃具在,魏景不好驳周旖锦的面子,又恐方才发怒一事流露出自己的急切,忙答应下来。

片刻,他又提道:“你大病初愈,改日我送些名厨和宫仆去你宫里。”

周旖锦愣了愣,从前她以为自己与魏景时两情相悦,因而并未警惕他安排进来的人,如今看来,恐怕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已分毫不差地落入他眼中。

周旖锦的声音带了些沉闷的失落,福身道:“凤栖宫中人手已足,不劳皇上费心。”

魏景略有不满,但并未纠缠。

一场闹剧已散,众人纷纷随着魏景起身离开。

空旷的屋子里留下满地散乱不堪,周旖锦坐在椅上,沉郁静默了许久。

自小的教养让她沉稳庄重,哪怕心肝寸断,也能堪堪维持面上的冷静。

可几年的一片痴心被践踏,她心里疼的喘不过气,呼吸都好像刀子在割。

红颜未老恩先断,不过如此。

一阵冰凉的感觉,她抬手摸了摸,发现脸上是一片湿漉漉的泪水。

柳绿看着她这副模样,心疼不已,上前抚着周旖锦的背,轻声道:“娘娘,我们回宫吧。”

周旖锦应了一声,良久,再抬起头时,眼底已全是寒冷彻骨的绝望和不可撼动的坚毅。

贵妃起驾,众人退避。

太监抬着轿撵缓缓行去,周旖锦坐的高,抬起头,看见远处巍巍的宫墙,空旷无人的长长宫道蔓延,同她叵测的命运一样,不知要通向何方。

半晌,魏璇从储秀宫后院出来。

起初是担心自己抓住那宫女惹出什么事端来,他轻功极好,趁着嘈乱轻易便掩住身形,旁看了这一出闹剧。

是非已明了,他正要走时,看见上座周旖锦微微发抖的肩膀。

原来向来清冷骄傲的贵妃娘娘也会有那样脆弱的一面。

魏璇提着书笼,不禁想到,昨日她面对那血光闪闪的砍刀时都没流这般多的眼泪。

想必贵妃娘娘,是爱极了皇上的吧。

只可惜,一片芳心错付君。

一股不明的情绪在心里缓缓晕开,魏璇眸色微微沉了沉,忽然有些烦躁。

若有一天他坐上这皇位,又会变成如何模样呢?

面前,已走到了翠微宫,殿前小厮向他招手,替他接过书箱。

魏璇思绪被打断,微抿着唇,抬起头仰望着远处御书房辉煌的殿角,眼底闪过一瞬间的偏执。

通往圣殿的那段路,一定是血雨腥风,孤苦无依,他不知道要走多久。

但无论如何,他都会执着地走下去。

周旖锦回了凤栖宫,躲在屋里缓和了许久情绪,又收拾打点了好一会儿,才坐在软塌上歇息。

她吩咐人好生照料桃红,忽然就想起昨夜自己答应的赏赐。

周旖锦去库房挑选了许久,掂量这拿了些玛瑙和玉如意,并金银财宝无数,要送到翠微宫去。

金银这些东西在凤栖宫里是应有尽有,她向来不太上心,顺水人情送给翠微宫那对贫寒母子,却恐能解他们日常用度之急。

“还有这个玉镯子,”周旖锦左右挑着,叫来柳绿:“你仔细包好,派人送到翠微宫张才人处去。”

柳绿听了,笑着接过,又提起来,“对了娘娘,今日多亏了质子殿下,否则奴婢还追不上那狡猾宫女呢。”

“质子殿下?”周旖锦诧异,脑海中又浮现出雨夜里那个温暖的怀抱,不由得耳根发红。

她定住神,问道:“你竟遇到他了?”

“正是!”柳绿蒙他相助,也不吝于夸赞。

“奴婢一相求,殿下二话不说便去追那宫女了,连补品渣子中有毒一事,也是他告诉奴婢的。”

周旖锦听罢,若有所思。

虽不知那质子心里对她是怎样的态度,但他愿意屡次相助,想必也并无多大的怨恨。

她从小饱读诗书,知道每届王朝兴衰更迭是多么的血腥残酷,尤其是周家历经几个朝代,对此尤为重视。

夺权之路,一步行差踏错便是尸骨无存。

她手里有这么重要的一枚棋子,断然是要好好把握住。

且不说将他拉入自己的阵营,只希望她往后好好补偿接济些,如有一日魏璇当真登上皇位,只愿他还能顾及恩情,赐她出宫养老便足矣。

“怎的这么多?”柳绿接过那一大箱金银珠宝,疑惑问道。

周旖锦轻轻叹了口气:“质子是本宫的救命恩人,自然要好好报答。何况林昭仪死了,张才人一个住着,平日里那样清苦,想必缺许多金银打点。”

柳绿并未疑心,笑起来:“娘娘心肠真好。”

转眼天色将沉,周旖锦用过晚膳,有了些精神,带着柳绿去御花园消食。

柳绿手里提着她的薄绒袄,微微偏着头:“听说北苑的茶花开的正好,娘娘不如去散散心?”

天色已全入秋了,天色碧蓝如洗。周旖锦点点头应下来,未乘轿辇,往北苑走去。

一大片茶花园栽在御花园西北角,园子不大,修的却十分精致,廊桥汀步,移步换景。

周旖锦漫步着散心,重瓣茶花盈盈挂在枝头,氤氲的满园馨香。

恰好今日穿的方便,便向柳绿道:“本宫新得了一个上好瓷瓶,你随本宫摘些茶花回去。”

柳绿见周旖锦心情好了许多,高兴道:“是。”

随身侍从远远站在后方,周旖锦轻轻挽起袖子,伸手拉低茶花斜伸出来的枝桠,一主一仆慢悠悠忙了起来。

不知多久,忽然听见有人说话声。

周旖锦望过去,不远处影影绰绰,是两个女子身影,打扮像是宫中的主子。

“真可笑!”其中一人穿着一身紫色镶着白狐边的斗篷,装饰惹眼。

“没两月就要选秀,她还以为自己可以嚣张多久?”

另一人淡蓝的衣衫已是过时的样子,声音也小些,语气里明显含着慌乱:“嘘……姐姐莫要乱说!好歹娘娘如今还是贵妃,这里虽偏僻,当心被有心人听了去。”

“蛇蝎心肠的毒妇罢了,”那人不屑,声音尖锐道:“这宫里谁不知是瑶妃娘娘最大,先皇后庶妹,圣眷正浓,还有子嗣傍身——且你今天听见没有,那贵妃险些被下了大狱!如今她指不定在哪里哭呢。”

她虽是府邸里的旧人,可入宫以来得了腿疾,卧病在床许久,别说请安,连见皇上的次数也只手可数,只能依附于瑶妃,才得以庇身。

正因此,她心里便暗暗妒忌着素未谋面的周旖锦,资历尚浅,却有那样显赫的母家撑腰 ,连皇上都要给几分薄面。

“姐姐快别说了!”蓝衣女子吓得不行,劝道:“我瞧着也并非贵妃娘娘的错,明明是有人要下毒害她,还冤枉了她,我看着贵妃娘娘也是受宠的。”

“胆小鬼!”紫衣女子十分不屑,“不过说起圣眷……我听说下人间一个隐秘的传言,每次皇上去凤栖宫里那神色,脸色苦的像有什么深仇大怨似的。”

周旖锦心中忽然“咯噔”一响,摘花的手顿了顿。

那紫衣女子还没说够,嗤笑一声:“不过因着周家权势滔天,面上顾忌着她罢了,真以为自己宠冠六宫呢!”

花枝“咔”的折了,嫩绿的汁液顺着周旖锦微微颤抖的莹白的指尖缓缓流下。

“什么人?”

听见这声音,不远处两人立刻警觉起来,一会儿的功夫便找了过来。

宫里嫔妃众多,二人都十分面生,周旖锦不太认得清。

她本就年轻,穿一身鹅黄色宫装,愈显得清丽娇嫩。

这衣料看着不繁琐,却是冬暖夏凉的极好料子,瀑布似的长发只由一白玉簪子斜斜挽起,手上还沾着花汁。

那二人看见周旖锦同柳绿,面面相觑,彼此都松了一口气,以为只有寥寥主仆二人,只当她是随意遇上的一个低位宫妃。

这宫里高位的嫔妃大都是王府里的旧人,有些资历的,这样一个丫头般的娇俏美人,显然不必放在眼里。

紫袍女子又挺直了腰杆,想要耍耍威风 ,走上前道:“见到本嫔,还不退让?”


“回皇上,都安排好了,”小福子心领神会,“朝中几名重臣都商议好了,四皇子回来后,就算有人不满怨怼,也能稳住局势——更何况,皇上您英明神武,不是早已留有后手了吗?”

魏景点点头,眉间的愁绪却消散不去。他望着远处,叹息道:“朕子嗣缘不比先帝,三皇子是个病秧子,四皇子五皇子又是个不中用的……朕是孤家寡人啊。”

“几位皇子还小,日后好好培养,定能成大器,况且宫中各位娘娘也年轻——”小福子低眉顺眼劝道。

话音未落,忽的一旁草丛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传来。

“护驾!”仅有的几个侍卫闻声,立刻拔出宝剑,将魏景紧紧围在中间。

一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看见草丛中钻出一个女子来。她头发也杂乱不堪,贴在脸颊上,形容枯槁如弃妇。

魏景一愣神,半晌才认出这是前几日被慎刑司拷打,月底即将问斩的文婕妤。

看着脚下跪在地上的女子,魏景不由得想起那日糕点一事来,心生怒火,呵斥道:“宫规森严,你怎么敢私自脱逃!”

“求皇上饶恕臣妾!”文婕妤姿容已全无往日神采,身上的衣衫十分破烂,甚至掩不住身形。

人人都知道她是将死之人,在慎刑司这些日子,所受的苦楚,简直将她磋磨的不成人样。

文婕妤心里恨极了魏景,堂堂一国天子,利用完她,却将她的性命视若草芥。为了求生,她几乎费了浑身解数,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才从那吃人的地狱里逃脱出来。

魏景上下打量她两眼,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冷笑道:“谋害贵妃,你死罪难逃,如今你私自脱逃,朕绝不会轻饶你。”

文婕妤早已料到,并不吃惊,她仰起头,嘴角挂着一抹阴恻恻的可怖笑意:“臣妾早已料到今日,皇上若是动臣妾一根毫毛,从前皇上交代的事,臣妾保证,淑贵妃全都会知晓。”

魏景眉头紧皱,一动不动地盯着文婕妤。

“你竟敢威胁朕?”

天子威严被一小小罪犯胁迫,魏景怒不可遏,只觉得是奇耻大辱,背在身后的手也微微颤抖。

身旁侍卫的利剑已经架在文婕妤脖子上,她不慌不忙,瞪着眼睛望着魏景,似乎是胜券在握。

“皇上,罪人文氏怎么处置?”见二人久久僵持不下,小福子问道。

“区区一罪人有何本领,朕便是将凤栖宫翻过来,也不会让你的奸计得逞!”看着文婕妤得意的眼神,魏景愈发愤懑,全然忘记了当初命文婕妤替他做事时的种种许诺。

成王败寇,不是向来如此吗?

他半低着头,不禁自责当初利用文婕妤时尚且不够谨慎,似乎悔恨自己忘记她如此精明之人定会留有后手,不禁怒斥道:“打入大牢即刻问斩!”

“皇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臣妾从前和淑贵妃的关系有多好,皇上向来是最知道的。


凤栖宫门外,文婕妤提着一盒糕点,在门口不安踱步。

这些日子一桩桩事,她实在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万分。

内务府那件事不知为何并没传开,上次去养心殿,本想告诉皇上自己与周旖锦生了嫌隙,却被魏景因补品一事劈头盖脸一顿骂。

虽是为皇上办事,可她妃嫔之身残害皇嗣,可谓是砍头的大罪,皇上不仅没处罚,还帮她瞒下来,继续让她处理周旖锦,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她无可奈何,也只能硬着头皮上,祈祷周旖锦什么都未察觉。

不过想到那天补品之事,文婕妤心里不禁疑惑。

明明只是一些让人身体不调,上吐下泻的药物,再串通太医,给周旖锦扣上谋害皇嗣未遂的名号罢了,她向来谨慎,怎敢下那落胎的毒?

可谁知,怎会真让那萧美人,真的落了孩子!

“嘎吱”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柳绿推开门道:“娘娘请您进去。”

文婕妤来过凤栖宫许多次,可每次都会被这里的辉煌璀璨所震撼。

云缭雾绕,凤栖宫之华丽精致,简直不像是人间。

文婕妤一路走过去,不由得沉思。

难道是周旖锦早就识破她的计谋,顺水推舟换成了毒药?

这念头之闪过一瞬间,便消散去了。

这么多年的姐妹,她还不了解周旖锦吗?无非是外强中干,又没头脑的美人罢了,怎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进了内殿,文婕妤脸上早已堆满了准备好的笑意。

她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微微福了福道:“听说姐姐近来身体欠安,妹妹特意亲手做了些糕点来,给姐姐尝些。”

周旖锦坐在窗边绣一副帕子,面色冷淡,也没像往日一样与她寒暄,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将食盒打开,眼神盯得文婕妤心里都一些颤栗。

原本听跟踪苏新柔的宫女说白若烟与她起了争纷,这几日周旖锦正心情好些,却又撞上文婕妤,平白惹她心烦。

不过一瞬间,文婕妤又稳住了心神。

她笑吟吟地用手帕捻起一块糕点,自然地吃了下去。

“这宫女哪来的,我之前怎的没见过?”文婕妤看到一旁服侍的苏新柔,觉得有些眼熟,疑惑道。

周旖锦不冷不热地回道:“桃红受伤了,本宫让阿柔先顶值,怎么,凤栖宫这么多宫女,文婕妤个个都认得?”

文婕妤被噎了一噎,忙端起茶杯顺了顺,又说道:“听说前几日兰嫔在茶花园冲撞了姐姐?这么容易便放走了她,妹妹心里真是生气。”

“嗯?”周旖锦手顿了顿,“那你还想怎样?”

听说那日兰嫔回去时脸颊都已血肉模糊,在这以美貌立身的后宫中,已是极重的处罚了。

“妹妹觉得,可不能轻饶了她,以下犯上是大罪,要将她打入大牢才好,给六宫立个表率。”文婕妤继续煽风点火。

立个表率?恐怕她是想让自己立个恶毒残忍的表率罢。

周旖锦心中苦笑,抬起头看着文婕妤一副伪善嘴脸,顿时又觉得有些恶心。

好歹也是多年真心相待的姐妹,如今在她面前虚情假意,更让人心寒。

周旖锦没理会她,文婕妤自觉有些没趣。她欲看着周旖锦吃下,只得讪讪笑道:“这糕点还热着,姐姐快吃些。”

糕点被递到面前,文婕妤凑过来,眼角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得意。

周旖锦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花样,深深看了文婕妤一眼,从怀中拿出手帕接过,作势往嘴里放去,遮挡片刻,又眼疾手快将糕点拢住,收在帕子里。

“这糕点有些干涩,本宫不爱吃。”周旖锦喝两口茶水,作势皱起眉。

“是妹妹手艺粗陋,比不得姐姐宫里的大厨。”看见周旖锦吃了,文婕妤并未疑心,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凤栖宫里点着香,袅袅柔烟笼罩,恍如踏入仙境。

文婕妤自觉不宜多留,寒暄两句便匆匆离开了。

文婕妤走后,周旖锦的脸色才霎时冷冷的沉下去。

哪怕文婕妤当着自己的面吃了一块糕点,她仍放心不下,唤来一旁的苏新柔:“你去一趟太医院,请——”

周旖锦一时间愣住了。

太医院根本没有自己亲信的太医,从前身体无碍,也并未留心,如今细细想来,大抵太医院那一行人早就被皇帝收买,别说帮她查看,恐怕恨不得取她性命。

“罢了。”周旖锦低着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扶额沉思。

忽然,她念头一闪。

翠微宫的张才人好像是玥国来的,玥国极重医术,或许能请她来查看一二。

“阿柔,你去翠微宫请张才人来,就说本宫身子不适,让她过来瞧瞧。”

苏新柔应下来,周旖锦又补充道:“你悄悄过去,别太张扬。”

凤栖宫内风雨初歇,储秀宫却不得安宁。

瑶妃一身浅绿石榴裙,外披一件青色的敞口纱衣,坐在桌边,皱着眉把玩着手里的珠花。

座下,兰嫔一脸愤恨,脸上贴了大片的纱布,眼眶里盈满泪水:“娘娘,贵妃她欺人太甚!”

“有完没完,你吵了本宫多少天了!”瑶妃终于忍不住,怒而一拍桌子,金光灿灿的护甲磕出一声脆响。

兰嫔死死咬着唇,怕眼泪滴下来浸湿脸上的纱布。“都怪嫔妾位份太低,这几日去养心殿,皇上都不肯相见。”

“你还真以为皇上会管?”瑶妃摇摇头,冷笑道:“因为丞相府,皇上把她都惯成什么样了!别说是你了,就算挨打的是本宫,皇上也未必会责罚她。”

“可嫔妾本是要将花送来娘娘宫中的,”兰嫔委屈道,“当时好看的花都被贵妃摘去了,嫔妾实在着急,才和贵妃娘娘顶撞了几句,可她心肠狠毒,竟不由分说,命人打了嫔妾的脸……”

“蠢头蠢脑!”瑶妃听了更是来气:“就算是为本宫采花,你又何苦去惹恼贵妃!”

兰嫔见状,泪水涟涟:“若只是嫔妾受罚便罢了,贵妃还说,就算是娘娘去了,也是要罚您的!嫔妾、嫔妾怎么能任由她这样欺辱娘娘……”

瑶妃厌恶地一脚踢开跪在地上的兰嫔,脸色铁青,沉默了半晌,还是说道:“无用的东西,还要本宫来替你善后。”

喝了好几杯茶水,她才堪堪冷静下来。

最近周旖锦动作实在是多了些。

萧美人有孕之时,常来她宫里说自己身体不适,她留心查看,发现那煮补品的宫女次次都会在煮具上涂抹致人呕吐腹泻的药物,得知那补品是周旖锦送的,她便顺水推舟,在那补品中多添了一味,使之成了致人落胎的剧毒。

她向来想着靠四皇子当上皇太后,那个没头脑的萧美人竟还求到她这里,傻傻的以为自己会帮她养胎。

本以为可以一举搬倒周旖锦,坐收渔翁之利,却没想到危急关头,被皇上给拦住了。

皇上平日里不是最讨厌周旖锦了吗,怎么还会替她隐瞒?

看着地上的兰嫔,瑶妃心里愈发烦躁。

“本宫去凤栖宫会会她!”

瑶妃换了身华丽的宫装,带着侍从一众,浩浩荡荡便来了凤栖宫。

“淑贵妃——”瑶妃气势汹汹走进门,拖着长长的尾音。

屋内,云烟袅袅,苏新柔提着美人捶,正轻轻为周旖锦捶腿。

地龙已经烧起来了,周旖锦半眯着眼,身上松松垮垮披着一件水蓝色的衣袍,云雾般的墨发轻垂在露出来的一片雪白肩膀上,端的是一副花容月貌,美得令瑶妃有些移不开眼。

回过神来,瑶妃敷衍地行了个礼:“见过娘娘。”

周旖锦本昏昏欲睡,见到她来,缓缓回眸。

她肤色极白,眼眸确是黑白分明的浓郁,薄唇微抿,唇瓣鲜妍如血,愈衬得她不染尘埃,如明月高悬,要人尊敬仰视。

周旖锦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两眼:“你来做什么。”

她声音清脆,带着些慵懒的缠绵之音,听得瑶妃嗓子一紧,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嫔妾是来慰问娘娘的,”瑶妃嘴角勾起一丝得意,“前些日子娘娘险些受罚,皇上说让您好生将养,半月后的马球会,便交给嫔妾主持了,不劳娘娘费心。”

原是来这炫耀的,周旖锦眸子里流露出几分不悦。

瑶妃想给她个下马威,继而又道:“娘娘少不更事,做事疏忽也是正常,宫闱大事,还是嫔妾为娘娘分忧为好。”

贵妃不过仗着母家权势,比她官大一级罢了,自己深受魏景宠爱,又有子嗣傍身,别说统领六宫之权了,人人都说,这后位也迟早是归她的。

周旖锦皱了皱眉,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怎的这么着急,本宫以前倒没听说,瑶妃原是喜欢捡别人剩下的。”

霎时间,瑶妃脸色一阵阵发白,心里满是不甘。

周旖锦暗示什么,她心里一清二楚。

她沈秋瑶家世尚可,自恃尊贵,这些年最忌惮的便是她姐姐昭明先皇后沈秋月。

虽没人提起,但宫里人人心知肚明,她能有今日的殊华荣宠,全是因皇上对姐姐的情意。

别人都以为她仰承姐姐恩情,只有沈秋瑶自己清楚,那虚伪的姐姐当年为了与她一同嫁入府邸,博得外人眼中的好名声,使了多么肮脏恶劣的手段。

小时候未出阁时,嫡女沈秋月是全家人捧在掌心里的明珠,知书达理、温婉贤惠的名声广为流传,早与鼎盛的定国公府嫡子有婚约在身,而自己只是地位低贱的庶女,连议亲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寻不受宠的四皇子。

然而大婚将成,定国公却惹怒了先帝,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而沈秋月年纪已大,无暇再寻良配,家中所有人便不约而同瞒着她,将注意打在了她这个庶妹的未婚夫身上,借着邀约使沈秋月与魏景暗通款曲。

那时父亲劝她,姐妹二人一并嫁进府邸亦是良好归宿,她自是不服,可看见魏景身上自己恩人的信物时,便也哑口无声地应了。

只可惜封了侧妃,魏景也没有多看自己一眼。

她深知随遇而安,甚至在姐姐怀着大皇子时尽心尽力伺候左右,直到看见梳妆奁里伪造信物的证据,心中最后的防线轰然破溃。

沈秋瑶自认为,自己从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含辛茹苦将四皇子养大,以为从此两清,可一日带着他去魏景书房汇报学业,却听见屋内,姐姐啜泣涟涟,魏景拍着她后背,说大皇子若正常长大,必定比四皇子聪明有才的多。

那天寒风刺骨,妒忌和怨恨犹如野草,在心里疯长。

沈秋瑶也是第一次看见,往日里不苟言笑的魏景,竟也有那样温柔体贴的一面。往后过了许多年,直到姐姐忌日那天,魏景在她床榻上喊沈秋月的名字,神色也是一样的温柔缱绻。

心底一阵阵的刺痛,瑶妃脸色也染了愤恨。

“淑贵妃,”她直愣愣盯着周旖锦,眼神里裹挟着一片晕不开的狂意。

瑶妃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打量着金碧辉煌的凤栖宫:“你既不客气,本宫也不介意,告诉你一件事。”

她知道这是宫里的禁忌,魏景不敢提及,然而此刻,她却很想说给周旖锦听,让她也感受和自己一样的心如死灰。




他心底一片寒凉,被扯着四肢,只能眼睁睁眼前的鞭子落下,鲜血四溅。

“张家的财产藏在哪儿?”

姨母已然被打的昏厥过去,被暴力地催醒,伤口处血肉外翻,只余一口气吊着。

她瞪着眼睛,仿佛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坚定的目光从魏璇身上扫过,继而,一字一句说道:“父亲在江南查到了万亩官田,查到最后,竟是皇上亲信所占!皇上挥霍空了国库,残忍暴戾,吸民脂民膏,不愿吐财,便杀我父亲灭口!”

她声音微弱而有力,直至振聋发聩:“我父亲一生清廉,为国为民!张家没有私产!”

魏璇被钳制着,看着姨母的脸色一点点灰暗下去,箱子倾倒,几张房契飘落在地上,墨被水迅速晕开。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耳边只余大雨倾盆。

回过神来,过路的奴仆已经走远,眼前仍是刺眼的阳光。

魏璇沉默了许久,仰头望着方才周旖锦所在亭子的方向。

他是活在阴沟里的人,背负了仇怨,生了夺权的心,便只得在无尽的风霜雨雪中厮杀,从来不光明磊落。

只是年少躁动,才会奢想她那样明媚又骄傲的女子,羡慕她永远高傲地站在阳光下的身影。

只可惜自己一身碎骨,只能渐行渐远,直到这不合时宜的心思消散。

不远处,萧平萧瑾已走近,魏璇轻咳了一声,挥散脑海中不该有的念头。

萧瑾看出魏璇脸色有些苍白,没再多问,识趣说道:“质子殿下,午膳已经摆好了,我们快些过去吧。”

魏璇点了点头,三人都有些恹恹。

萧瑾心里是怀了许多怨怼的,魏璇住在宫里,她身为女眷,并非日日去国子监读书,本能见面的机会就不多。

今日她好不容易在他面前出一回风头,却因为见了宫里的娘娘,全然将她的气焰压下去了。

她眼底添了一抹伤怀,压着一口气,指甲微微陷进掌心的肉里。

从小到大,萧瑾的生活中,几乎全是众星捧月。她才貌双全,又知书达理,无数世家子弟相继示好,从没有给别人当配角的一幕。

半晌,她才从这种不适中缓和过来,微微斜起看着一旁的魏璇。

魏璇的侧脸有着少年棱角分明的冷峻,眼尾轻佻,眉间微蹙,唇瓣偏厚,淡淡殷红的颜色在他略显凌厉的气质中又添了一抹柔和的蛊惑。

她看的有些久,胳膊被萧平轻捏了一下,才害羞地低下头。

周旖锦和郑晚洇用完膳不久,便遣人唤他们一行人过来,她许久未出宫游玩,也有些抑不住雀跃的心情。

半晌,不远处的假山后,遥遥看见魏璇的身影。

行过礼,魏璇克制地多退了半步,连萧瑾都不敢轻举妄动。

“京都府这一片本宫不太熟悉,你们不必拘谨,一同游玩便是。”周旖锦安慰道。

她心中盘算着,这样好的机会,与以后的皇帝皇后一同出行,若是能乘机增加些好印象,培养感情,未来无论是周家,还是自己,便都有保障了。


“唰”的一声,他身边的床铺被凭空砍成两半,孙太医眼疾手快翻了个身,刀尖擦着他的大腿划过,鲜血汩汩流出。

“怎么是你?”

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孙太医惊叫一声,浑身的血液差点凝固,脑子里紧绷的一根弦嗡嗡作响。

方才手持利刃,险些将他砍死的那人,正是荣妃身边的贴身宫女燕儿。

从前他与荣妃密谋时燕儿总是在场,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竟会成为他的催命符。

“是荣妃派你来杀我的吗?”孙太医仍不死心,躲在凳子底下向燕儿问道。

“事到如今,让你死的明白。”燕儿垂下手中的刀,时间紧迫,她语速很快:“只有你死了,才能让荣妃娘娘全身而退——你从前不是总说,愿意为娘娘的大事放弃一切吗?”

一声惊雷在孙太医脑海中闪过。他顿了片刻,如梦初醒,声音嘶哑说道:“荣妃真的已经出卖我了!她、她早就准备好放弃我这枚棋子了,对不对?”

燕儿没理会他,狭小的房间内,三两步便走到他面前,手中的刀当头劈下。

孙太医泪流满面,闭上眼睛。

“当——”一声脆响,燕儿手中的刀瞬间被弹飞。

魏璇将刀捡起来,看着燕儿惊慌失措的面容,语气冷淡,迅速吩咐道:“把她抓起来,严加看守。”

不过转瞬间,房间内已经听不见燕儿凄厉的叫喊声。孙太医魂不守舍,浑身失了力气,眼眸里一片哀伤,继而浮现出憎恨的神情。

魏璇将燕儿身上搜出来的一封遗书递给他,孙太医看完,两眼失了神色,痴痴地苦笑起来。

“她以前信誓旦旦说的那些,原来都是骗我的。”他无助地垂下手,看着魏璇冷峻的脸,知道自己活不成,于是颤抖着身体说道:“东西的位置,我可以告诉你,她既已不仁,便不能怪我无义。”

那畔,荣妃在大殿内正襟危坐,迟迟等不到燕儿回来的消息,急得团团转。

莫不是被抓住了?她捏着衣角,心底止不住地害怕。

“快去将东西放走。”荣妃附身,小声向身边的宫女说道,话音落下的瞬间,正门外传来小太监通报的声音:“淑贵妃到!”

大门“砰”的一声被推开,周旖锦独倚在轿子上,夕阳在她身后绽放如火,浑身金光闪闪,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

她扶着苏新柔的胳膊走下来,淡紫色的大裙摆一步一逶迤,宛如盛花满路。

头上的翡翠步摇微动,她一抬眸,对视上荣妃心虚的眼神。

荣妃低身请安,手指收拢成拳,殿内寂静得针落都清晰可闻,慌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周旖锦神色飞扬,径直走到荣妃面前,嘴角勾起,吐语如珠:“荣妃请起吧。”

身边的侍卫鱼贯而入,自然地搜查,如海水般填满宫殿内每一个角落。

荣妃转过身,假意给她斟茶,眼神往方才宫女跑走的角落里看去。

宫殿四面被包围,东西是拿不出去了,但这是她自己的地盘,想要栽赃陷害,将自己摘清,不是什么难事。

她乳母邓嬷嬷仗势欺人,上个月与那胡美人吵了一架,各宫里见到的人不少。

“你的贴身宫女都去哪儿了?”周旖锦声音柔和,眼神中的威逼却令人不敢直视。

荣妃脚步一颤,手中的茶杯险些倾翻:“臣妾吩咐她们去打下手了,应该不一会儿便回来。”

周旖锦喝了半柱香的茶,那受命的宫女也姗姗来迟,走到荣妃旁边,隐秘地向她使了个眼色。

事情已成,荣妃放下心来,顺势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思索着一会儿自己辩解的话,神情也自若了不少。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响动,一行侍卫身侧的刀剑银光闪闪,为首之人跪在地上。

荣妃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如何?”

那侍卫答道:“回禀娘娘,在下没搜出来。”

周旖锦似乎并不吃惊,淡然点了点头,一旁荣妃却脸色讶异,呆在原地。

她不解地望着那侍卫,明明放在邓嬷嬷房里了,怎么会没有?那侍卫是故意帮着她隐瞒,还是说根本马虎没搜到?

仔细打量,那侍卫神色淡然,根本没理会她的目光,荣妃心底紧绷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老天爷保佑,居然没搜到!

“慢着,”周旖锦打量着周围,嘴角笑意加深,美目流盼:“这大殿内还没搜呢。”

“请吧。”荣妃毫不害怕,反而心底浮现出一丝庆幸和得意,她侧过身,放任那侍卫往后走去。

大殿内空旷,可不过片刻,身后的屏风边忽然响起了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声音:“下官在这里找到了失踪的药材,还请贵妃娘娘裁夺。”

众人惊诧,立刻有不少侍卫围上去,光线被屏风挡住,喧嚣中人影错落攒动。

怎么可能?

荣妃直愣愣地盯着那一片黑暗,隐约看见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个模样相仿的小盒子。

荣妃倒吸了一口冷气,浑身发软,一定是那宫女背叛诬陷她,绝不可能在这大殿里!

“怎么回事!”荣妃一跺脚,怒不可遏地冲着那宫女问道。

“我、我也不知……”逼问之下,宫女脸色煞白,她明明已经把东西放在邓嬷嬷房间了,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荣妃根本不信,死死瞪着她的眼神几乎要喷火。

宫女被一左一右荣妃和周旖锦质问的目光吓得肝颤,下意识摆手,几欲泪下,推脱道:“奴婢什么都没做,奴婢真的不知这东西从何而来……”

荣妃听了这话,更笃定她要隐瞒装傻,气的浑身颤抖。

好你个小宫女,平日里默不作声的,竟毁了她一切谋划!

她理智全无,霎时间口不择言,一巴掌打在那宫女脸上,斩钉截铁道:“这不是本宫的!你个贱婢,不是让你藏在邓嬷嬷房……”

此言一出,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立刻,那侍卫的声音响彻宫殿:“娘娘,下官看错了,这盒子里装的不是那毒药。”

荣妃愣了一下,顿时恍然大悟——方才是周旖锦诈她的,是她骗了自己!

在场众人都惊呆了,几乎所有人都立刻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人群中爆发出激烈的议论声,看向荣妃的神色满是惊讶和鄙夷。

周旖锦看着眼前一片狼藉,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忽然勾起唇笑了笑,眼波流转,明艳动人。

她缓缓走到荣妃身前,清丽的声音在她耳畔轻轻响起,却仿佛恶鬼催命的咒语:“荣妃娘娘怎么知道那东西在邓嬷嬷房内?”

荣妃呆呆地看着眼前凌乱不堪的宫殿,捂着脸恐惧颤抖的小宫女,向她投来鄙夷目光的众人……

一切辛苦都付之东流,她身形晃了晃,一下子瘫软在地。

她千算万算,做梦都没想到,事情的败露竟是出自她自己口中,她引以为傲的谨慎和多疑,竟成了谋害自己命运的凶手。

面前是周旖锦迎着光落下的长长影子,她伸出手将耳边的碎发轻轻捋到耳后,低头看着自己,睫毛扑闪。

她精致又美丽,那样平静且冷冽的神情仿佛更加衬托了她的失败似的。

荣妃脸上呈现出破败的神色,随即嘴角浮起一丝苦笑:“本宫输了。”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魏景已经到来,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看着一切。

真正的毒药在邓嬷嬷房内被搜出来,门口齐刷刷绑了一地的人。荣妃的目光顺着周旖锦看下去,落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孙太医浑身遍体鳞伤,却依旧抬头望着她,目光穿过人群,遥遥相望,却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不一样的神色来。

他脸上再也没有那种自小到大对她狂热又温柔的神情,反而覆上了一层浓重的失落,失落底下又隐藏着巨大的仇恨。

他看着荣妃的眼睛,张了张嘴,咳出一口鲜血,接着,一字一句大声说道:“罪人自请举发荣妃与我私相授受,春狩纵火,下毒谋害皇嗣与淑贵妃……”

嘈杂的声音在荣妃耳边渐渐消失,她脑海中浑浑噩噩,不敢看底下人的神情,大口喘着气。

无论是从小将她拉扯大的乳娘嬷嬷,陪她一起嫁进府邸的宫女,还是青梅竹马的恋人,无一不对她怒目而视。

她精心筹谋的一切,在这一刻全然消失殆尽了。

荣妃闭上眼,“扑通”一声从椅子上摔倒下来。

她本想趁此机会晕厥过去,免得受众人眼色的拷问,可她微眯起眼,却看见眼前是魏景明黄色的龙袍正碰在自己鼻尖。

“荣妃,你为何要这样做。”魏景方才从翠微宫来,见了胡怀潆那模样,脸色沉郁的要滴血。

荣妃半撑着身子坐在地上,浑身冰凉,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嗫嚅着答道:“太医们都说胡美人怀的是皇子,臣妾只是害怕的很,若她的孩子出生,会断了五皇子的未来!至于淑贵妃……臣妾只是怨恨她碍事。”

荣妃低头说着,微微啜泣起来,一把拉住魏景的衣角:“皇上,是臣妾心胸狭窄,容不下胡美人的孩子,可五皇子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魏景忽而想起五皇子从前下毒一事的前例,眼底闪过憎恶的神情,一脚将她的手踢开,怒斥道:“你们母子都是一个样!居心不良,尽想着走歪门邪道。”

他咽了口怒气,众人眼前还是给伴他数十年的荣妃留了最后一丝体面:“传朕旨意,将荣妃打入冷宫,五皇子禁足一月,革去一切职务俸禄,不得出宫!”

荣妃的眼神霎时间冰寒彻骨,望着魏景愤怒甩开自己的背影颤抖着伸出手,片刻后,身体彻底坍塌下来。


此言一出,连坐席上的臣子宗亲们都鸦雀无声。

周旖锦微一愣怔,接了下来。镯子落在掌心,光滑细腻,尽是温润的触感。

魏景眉头紧皱,看着这畔,脸色有些尴尬。

他还未发话,一旁的瑶妃已然坐不住了。

她一挑眉,脱口而出道:“淑贵妃膝下无子,受此等贵重赏赐,怕是不合适吧。”

瑶妃声音不小,引得众人都抻着脖子往这处瞟,生怕在封后这等风口浪尖之事上落了后风。

周旖锦心里咯噔一声。她知道太后疼她,却没想到如此偏爱。

若是在从前,她也未曾没有肖想过皇后之位——可一想到子嗣,梦境里血腥又残忍的一幕倏地浮现在她脑海里。

只是一厢情愿,哪怕得到了母仪天下的高位,又能如何呢?

见周旖锦面色不佳,太后沉吟片刻,不慌不忙道:“贵妃年纪还小,早晚会有子嗣的。”

瑶妃心中很是不满,脸上的笑意挂不住,嘴角微微下耷,落在众人眼里,更显得疲态来。

她是王府里最早的一批人,如今年岁已长,虽风韵犹存,但姿容已不如从前。

方才马球场上与周旖锦的一番较量,也让她感慨自己不复青春,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听了这样的话,瑶妃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揪成一团,反驳的话到嘴边硬是说不出口。

魏景见瑶妃吃瘪,脸色愈发沉郁。

众官员和皇家都瞧着,周旖锦无论是身世容貌、还是治理六宫的手段,都无可厚非,他既不敢明晃晃地下太后和贵妃的面子,可这样的威逼又使他分外难受。

明明是天子之身,九五之尊,却连自己的皇后之选都无法决定吗?

魏景越想越恼火,终是忍不住说道:“母后,朕认为,此事还待商榷。”

太后并未吃惊,只是如意料之中一般,轻抿了一口茶,说道:“方才淑贵妃英姿飒爽,哀家是极喜欢,其他的事,自然是以你为主。”

魏景一拳打在棉花上,自然是有些恍然,还未发话,忽然,听见一旁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微臣以为,淑贵妃文韬武略,颇有巾帼英雄之风啊!”

众人转头一看,发话的男人乃骠骑大将军魏震,他不惑年纪,身穿紫金马褂 ,脚蹬乌皮长靴,说话间双目炯炯有神,英姿勃发。

魏震是先帝最宠爱的表弟,他出身勇毅侯府,自小从军,这些年东征西讨,立下赫赫战功,在朝廷中拥附者众。

“大将军说的是,”连魏震都要为周旖锦说话,魏景面上不显,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心里却如吃了苍蝇般难受。不由得看向身侧的瑶妃,二人皆神情郁闷,却又哑口无言。

眼下的风波落在众人眼里,立刻有识时务者岔开话题,安排好的表演也呈了上来,场上又恢复了欢声笑语,魏景的心头却愈发愤懑难忍。

他额头出了一层薄汗,掏出手绢擦了擦,沉声向小福子道:“这里太热,随朕去走走。


回过神来,水已经凉了大半,周旖锦不愿半夜再叫人换水,于是淌着水走进去。微凉的水温激得她身上一颤,脑海中那些哀愁的想法也渐渐消退。

周旖锦恍然醒悟,她刚二十出头的年纪,怎么如今活得像是个深宫中的怨妇一般?

左右自己再不得魏景喜欢,也是位比副后的六宫之主。

想起魏景来凤栖宫看她时心中不悦却强撑出的微笑,周旖锦勾起唇低头轻轻笑了一声,手指拨弄着水面的花瓣,再不愿想那些令她头疼的事。

那畔,胡怀潆剪了几次蜡烛,心跳得厉害,同样毫无睡意。

自己的容貌出身并不出色,本以为在乱花渐欲迷人眼的选秀中只是沧海一粟,可情形却在一日之间天翻地覆。

人人皆知冒犯皇帝是死罪,自己也并无过人之处,可为何,她被留了牌子?

是皇上宽容大度,宽恕了她,还是因为喜爱陈氏,听闻了她与陈氏的争执,要将她留在宫中慢慢磋磨?

正想着,忽然一阵珠帘撩动之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胡怀潆仓惶转头,入目是一高大的男子,身着明黄色龙袍,那龙袍上张牙舞爪的刺绣熠熠生辉,亮得刺眼。

见她愣在原地,魏景轻笑,眼神一刻也离不开她的面容:“怎么,不欢迎朕来吗?”

胡怀潆急忙整理衣衫,跪在地上,低着头,声音有些激动的颤抖:“臣、臣妾见过皇上。”

第二日,周旖锦看着养心殿送来的秀女拟定封号,红润的嘴唇微抿。

昨夜冷清了数年的翠微宫破例叫了三次水,霎时间轰动了整个后宫。

早上请安时,陈之双的脸黑的吓人,却也只能咬牙切齿向胡怀潆道恭喜。

请安过后,周旖锦留了郑晚洇在凤栖宫中。

郑晚洇与陈氏一样生的明艳动人,柳叶眉微微挑起,长发高束,但因出身武将之门,一举一动之间,丝毫不小气,带着一种张扬肆意的洒脱。

周旖锦吩咐桃红去取凤印,房间内只有她与郑晚洇二人:“皇上向来是守祖宗规矩的人,如今却为了越级册封胡氏,整一批秀女都抬了名分,实属不易。”

胡氏被破格升为美人,为了顾及陈氏和郑老将军的面子,陈之双和郑晚洇都封了婕妤,赐居一宫主位。

“能沾胡美人的光,再好不过。”郑晚洇对此似乎并无什么想法,“皇上宠幸谁,臣妾毫不关心,只希望娘娘能赐我一个清清静静,离众人远些的宫殿,了却残生。”

周旖锦皱眉:“你的意思,原本并不想入宫?”

郑晚洇托腮沉郁了片刻,难掩心中怒火,直言道:“臣妾对争宠根本没有半点兴趣!只是因为那不知好歹的刑部侍郎二子总是上门纠缠,我父母利欲熏心,只有祖父疼我,若不入宫,必定是要嫁给那恶人了!”

刑部侍郎二子在京城里恶名昭彰,此人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却无奈有个极宠儿子的爹,想不被其纠缠,只得远远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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